香港‧陶傑‧忠於自己的快樂獨立人


  • 陶傑是多產作家,有媒體八爪魚之稱,主要以中文寫作,英文作品也見於英文刊物,去年3月在菲律賓引起軒然巨波的〈The War at Home〉,就是他為英文雜誌《HK Magazine》寫的文章。(圖:星洲日報)

(香港)有人形容,“面對陶傑,就像在水裡捉鰻魚,滑不溜手,無所定態”,他從外表到言談舉止都是謙謙君子,但溫文笑容裡藏了一條刻薄毒舌,隨時隨地,都可以直取對手的咽喉。

在香港,陶傑是一個人物,在中文世界,陶傑也是一個人物,更準確的說法是,一個爭議式的人物。有人稱他“才子”,有人叫他“文棍”,對於前者,他不亢不卑地笑答:“我只是把我的工作做好……或者是一般人要求低了,連我這種人也變成才子。”被稱“文棍”,他冷笑回應:“有的人批評我這個錯那個錯,實際上是他自己錯,這些批判聲中,沒有一把讓我低頭虛心受教的。”

他“可愛”,也“可恨”,兩種感覺一般極端。他很複雜,很耐人尋味,這樣一號人物,不正是這個現實社會的獨特產物嗎?

即使手上沒有筆,陶傑也一樣詞鋒犀利,時而挖苦,時而誇張,時而反諷,偶爾話中夾著一兩聲冷笑,嘿嘿,下巴隨著上下搖兩下,定力不夠的話,聽了會背脊生寒的!

只是事後回想,面對陶傑還算是一件快事,雖然刻薄毒舌,但他有淵博學識,言之有物,這總比一些自以為是的草包強得多吧!

方興未艾陶傑熱

香港是陶傑的地頭,一場“陶傑熱”已經燒了10多年,至今仍方興未艾。

陶傑是多產作家,有媒體八爪魚之稱,主要以中文寫作,英文作品也見於英文刊物,去年3月在菲律賓引起軒然巨波的〈The War at Home〉,就是他為英文雜誌《HK Magazine》寫的文章。他是名筆,也是名嘴,電視有他的節目,電台有他的聲音,他的座談會往往要提早買票,過後,還有一條人龍排隊索取簽名!

說起“陶傑熱”,陶傑先說“不敢當”,再補充一句“人家給面子”,然後正色說道:“我想如果社會有言論自由,誰都可以當陶傑。”眼睛打了一個轉,續道:“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言論自由,要容許人把觀點寫出來,講出來。當然也要有法律,不能誹謗,不能無中生有。到目前為止,我在很大程度上還有創作的自由,這證明香港的一國兩制還不錯。”

陶傑還是跨媒體創作人,搞漫畫、帶旅行團,他會以一身火車車長打扮,在電視上介紹青藏鐵路,會接拍燕窩廣告,還會很潮地穿上Bathing Ape,露出四萬笑容給雜誌拍照!

“拍燕窩廣告沒有過我的底線,起碼燕窩吃了有益,不是印度神油。”被問起拍燕窩廣告是否超出底線時,他如是說。

那你有沒有自己的底線?“我當然有底線啊,有道德底線,有良心底線。有的事情,你要儘量保持彈性,但有的情況,你不能夠指鹿為馬,呵呵。”

另一位香江才子梁文道曾經被記者問有甚麼陶傑會做而他不會做,梁回答:“不是拍燕窩廣告,或者是馬百良海狗丸廣告,而是,我不會像他那樣寫作。他很聰明,文筆非常好,但問題是,我非常不認同他的寫作方法,把所有問題都歸咎於一種玄談式的民族性。我很不喜歡談民族性,這是一個本質論的概念。作為一個知識份子竟一天到晚鼓吹民族性,這是不負責任的。”

陶傑毫不客氣地反擊,在報章專欄上,用不點名但呼之欲出的筆調形容梁為“喜歡追求政治正確,同歐美左仔交換奶嘴的香港文化人”。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宋人范仲淹的中國文人情意結,陶傑毫不掩飾地說自己從來沒有。

陶傑批判中國時用的“小農DNA”“小農社會”“醬缸”等論調,有人恨之入骨,也有人認為他一針見血道出事實。中國神舟五號升空後,他就批評中共好大喜功,“無錢開飯,有錢叫雞”,一時蔚為經典,有人恨得咬牙切齒,有人則直呼痛快!

一般人認為他言論偏激,他自辯說:“有的人認為我偏激,是因為他們平庸,因為他們沒有意見。你看孫中山革命成功,下令所有人剪掉辮子,那一天,很多人認為孫中山這個人很偏激,因為大家留辮子留了200多年,你為甚麼一下子剪掉?為甚麼不能夠循次漸進,一天剪一點?”

“所以,無所謂偏激不偏激,我再偏激,也比不上中國60年來毛澤東的政策的偏激。現在的中國也有很多問題,建行宮,炒賣地產,吃穿山甲,吃娃娃魚,這種行為,偏激不偏激?到外面買LV,一買買幾十個,回來轉賣,這偏激不偏激?”他嘿嘿冷笑。

“中國人的社會,現在處於一個非常偏激的時代,我一針見血,提出這些現象,再加上我的觀點,我不認為自己偏激。他們應該反省,為甚麼從毛澤東革命到今天,都那麼偏激?”

批判聲中沒有讓我低頭的

寫專欄多年,陶傑聽過的批判聲不少,狠狠批判的有,苦口婆心勸告的有,我很想知道,這些聲音裡面,有沒有一把曾經讓他低頭虛心受教。可是,陶傑沒有聽完問題,就一邊抓頭,一邊打斷問話。

“誰沒有被批判過?魯迅的文章也有人批判,柏楊的文章也有人批判,連金庸的武俠小說也有人批判,對不對?李安拍過這麼多好電影,《色戒》也有人批判。批判是正常的,有的是吹毛求疵,有的是出於好意,有的我覺得聽一下很有道理,但有的很荒謬,所以我呢是不介意被批判。有的人批評我這個錯那個錯,實際上是他自己錯,我不會再寫一篇去回應。這很無聊。對不對?反正就是,天天寫出來,就會天天面對公眾,當然會有不同的聲音。”他一口氣說完。

待聽完問題後,他想也沒有多想,語氣堅決地道:“到目前為止,沒有。呵呵。但是,看到一些以前名家的作品時低頭的時候很多,像莎士比亞、金庸,甚至衛斯里的科幻小學,都讓我低頭。或者是英國哲學家羅素的作品,都讓我低頭。至於批判我、讓我低頭的,好像沒有印象。”

董橋某個程度也是乩童

陶傑曾經自比乩童,當時,他同時為兩家死對頭報館寫社論,政見和意識形態南轅北轍,叫人懷疑他患有精神分裂症。今天,人們還記得乩童論,但卻有很多人不知道,其實乩童是陶傑自己說的。

“給報紙寫社論,你是社論的持筆人,你寫的不是你的意見,而是報紙的立場,所以我那時候我把自己形容成乩童。”又比喻:“就像律師,他上庭為一個人辯護,他必須把自己從自我的角色釋放出來,做好律師的本份。”

對於乩童論,同樣是查良鏞年代的《明報》出身、目前是《蘋果日報》社長的董橋曾經很婉轉地說道:“1000萬人裡面,可能只有一個人做得了乩童,一上身就來,你要我黑變白、白變黑都行,而陶傑做到了,你說是不是很驚人?當我看到他的時候,我很高興,也很可惜。”

對於前輩的話,陶傑反應頗為激烈,他身體前傾,聲調提高:“我把自己形容為乩童,並不等於像董橋先生說的這個人沒有自我。我寫的東西,代表報紙的立場,這個並沒有道德不道德的問題,不應該用一種中國文人的包袱的角度,來做一個批判。”

“像董橋先生,他現在也為了錢,在蘋果日報當社長,他是不是乩童?我想某種程度上他也是。”

當陶傑回到真身──曹捷

在台上,陶傑風流倜儻又溫文爾雅,一派英式貴族紳士模樣,到了台下,面對要求簽名、合照的熱情粉絲時,也是談笑自如,風度翩翩,當最後一位要求簽名、合照的粉絲離開之後,我卻看到陶傑解放全身每一條神經線,讓身體陷在沙發上。訪談間,他會狠狠抓頭,會讓肩膀垮下來,還會忘記深呼吸把肚子收進去,以至天藍色格子襯衫鈕扣多次出現瀕臨逼爆的驚悚效果。

那刻,我似乎看到陶傑回到自己的真身,成為曹捷。

曹捷是陶傑的原名,即那個要供樓、要生活的普通人。在生活習慣上,他是一個非典型的香港人,不喜歡卡拉ok,唾棄人氣港劇如《宮心計》,在飯桌上不追求魚翅鮑魚,打麻將也不是太熱衷,週末時,會去中國、台灣走走,甚至飛兩個半鐘頭到沙巴哥打京那峇魯,看看大自然。

“我沒想過自己像不像香港人,最重要的是,我要做一個忠於自己的、快樂的、獨立的人。”又笑說:“如果我跟人人一樣,我就不是陶傑,我可能就是其中一個炒股票、到深圳包二奶的香港人了!”

對於人生的追求,他說只有兩個字,快樂。

“快樂有很多不同的定義,有的人追求很多的錢,但對我來講,錢夠用就好,我希望能夠在有限的生命裡,去瞭解人生之謎,去一些我很嚮往卻不曾去過的地方,像南美洲瑪雅的金字塔,像在吳哥窟頂上看日出,就覺得很快樂。錢不必賺得太多,因為帶不走。”

文字工作沒有給他太大的滿足感,他自言每天只是儘量在能力範圍內,把工作做到最好,“滿足感就是,有人說我很喜歡你那篇東西,還能夠背出來,這時候,我不是滿足,而是感恩!”

他說自己是吸引讀者,不是取悅讀者,“我有的觀點是不會變的,很多讀者不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我是這麼看的,我不能夠改變自己的想法。如果有一天沒人看,我自然會消失,無所謂。我不關心有多少人看,像殞星劃過,沒了就沒了,我對生死,對做人,對功名看得很開。”

訪問完畢,他進了洗手間,不一會,我又看到一個風流倜儻又溫文爾雅的陶傑,從裡面走出來。(大馬星洲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