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蛇悲歌唱不完‧香港人蛇:“我一輩子都走霉運”


  • 阿基(右)去年以探員身份親手將逾期居留28年的“老人蛇”黃譚永(左)拘捕,早前(10月10日)卻以市民身份探望黃伯,說:“當時我是入房後第1個向他拿身份證的,所以應該算是我抓他的,但是真的很不忍心。”黃伯則說:“我犯法就應該被抓,不能怪人。”(圖:香港明報)

  • 市民Jimmy(不願意上鏡)買了不少罐頭,帶著兒子樂樂(右)探訪黃譚永(左),樂樂在上玩“疊罐頭”,逗得與女兒失散多年的黃伯大笑。(圖:香港明報)

(香港)劉德華在電影《法外情》有1段經典獨白:“犯人欄裡面的犯人,一世都行衰運(一輩子都走霉運)……但她始終是個好人,沒傷害過任何人。”

現實中,藏匿香港28年的70歲“老人蛇”黃譚永自食其力,但身份曝光後“妻女”出走,老闆“炒魷魚”,坐著輪椅被捕下獄,如今只能帶病等候香港政府發落。香港明報上週日(10月4日)刊登黃伯的故事後,1名香港警察突然電郵明報:“當我看到此新聞之後,很想對黃譚永說對不起,我就是當日逮捕他的警察,我對他的身世感到很難過,但我身為警察,不能不拘捕他……”協助黃伯爭取香港政府特赦居留的立法會議員何秀蘭嘆說,未料電影情節的“法外情”會在現實中上演。

“你執行任務,你應該逮捕我”

現職荃灣警區特別職務隊探員阿基週六(10月10日)在元朗1幢唐樓的斑鏽鐵閘外等候片刻,黃譚永蹣跚下樓。阿基說:“你記不記得我?我就是(上年初)逮捕你的警察。”“你好面善,我對你有印象,那天5、6個警察來抓我。”“我當日其實很不開心。我看到報紙,我想再見你。”“你是執行任務,你應該逮捕我。”一警一“蛇”握手相認,入房對坐。

黃譚永1981年偷渡到香港後,發現蛇頭所說的抵壘政策已撤銷,後來用拾得的身份證偷偷打工。2008年初,他腸出血入院,未料身份證失主同時入院,黃伯身份敗露。2個小時後,阿基在沙展帶領下跟幾個男女同事到醫院抓人,見到黃伯癱臥床上。

“他狀態很不好,躺在病床上不能行走。”當時阿基隸屬特遣隊,專捉人蛇,他說:“我們捉過很多黑工、人蛇,但從沒捕過(匿藏)28年這麼久的。”探員為黃伯筆錄“1匹布那麼長”的口供,得知這“老人蛇”自1958年已到香港打工,後來回中國廣州讀書錯過合法居留機會,81年無奈偷渡到香港,在香港唯一至親大哥又病死,13年前未婚妻得知他的黑市身份後,又帶女兒及全部儲蓄棄他而去。黃伯的口頭禪是:“我一世行衰運(我一輩子走霉運)。”

“阿伯自己養自己,幾個同事都不忍心下手”

阿基說:“阿伯又不是大奸大惡,正正經經在香港找工作,自己養自己,沒有犯事傷人。我們幾個同事都不忍心下手。警察也是人,有法理,也有人情。”於是,幾個捉賊當吃便飯的探員在病房內你推我、我推你。阿基感嘆:“當時我是入房後第1個問他拿身份證的,所以應該算是我抓他的,但是真的很不忍心。我記得他去警署時還是坐輪椅的,但這是做警察的職責,我一定要做,希望你(黃伯)明白。”阿基說,就算再來1次,也會給黃伯鎖上手銬。

黃譚永沒恨阿基,反而感謝警察:“當警察的公事公辦,本來應該這麼做,我完全不能怪人,這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很理解。他們錄口供錄了很久,有個光頭的警察幫我打手指模,打到晚上12點多,我記得臨走時,他們在轉彎處跟我說再見,還安慰我說可以向政府申請特赦……”

在黃伯窩居的陋室裡,他一時感觸,又跟阿基說了一段埋藏多年而口供紙上沒有記錄的愛情史,“我16、17歲到香港打工時,有個在大窩口住木屋的女孩大我1-2歲,她在荃灣那間戲院買票請我看戲,我知道她應該對我有意思,以當年的女孩來說她真是好主動。後來我回廣州上學,她2次跑來廣州求我回去,我那時只想讀書,哪懂甚麼兒女私情?我說不回去,送她去車站時她一直哭。後來她嫁人了,還生了幾個兒子,現在想起來還很感觸。”黃伯說,如果當年情竇已開,他的一生際遇也會完全不同。又對阿基說:“你今日竟然好心來看我,我真的想不到,我有生之年也不會忘記。”

“臨走之前,會去尋女兒”

半生為蛇的黃伯說已經70歲,“我剩下沒多少日子了,只希望有生之年能夠跟失散的女兒團聚,我知道她和媽媽住在屯門。如果香港政府扔我回中國大陸,無親無故,我不可能生存,估計是等死了。臨走之前,我會去那些學校貼街招尋人,希望能夠見女兒最後一面。”黃伯今年中出獄後暫領行街紙居留香港,在監獄認識同樣“為蛇”28年的印尼華僑黃先志,“透過他,我認識了社區組織協會的蔡耀昌、王智源,蔡生就幫我申請基金和付房租,每月2300(港幣,約馬幣1015令吉),還有何秀蘭議員和她的助理鄭生幫我寫信求情”。

何秀蘭和蔡耀昌都形容,黃譚永及黃先志“有義氣,講信用,但太老實”。黃譚永這個月剛剛領得救濟金,便急於從元朗坐車到中環歸還欠人的借款。

另1病重老人蛇:要救先救黃譚永

1981年印尼排華時到香港“屈蛇”28年的黃先志近日健康轉差,“前列腺腫脹,每晚睡個多小時就痛醒,社協幫我申請門診豁免,但醫生說我應該做手術,有生命危險,但我沒有身份證,不能免費。”

何秀蘭說,其實有醫護人員教黃先志“痛到頂不順就打999,醫院就會幫你做手術”,但老人家無功不受祿,寧願日日捱痛看中醫也不肯“偷雞”。記者表示想報導他的近況,老人卻說:“我不要緊,要救就先救黃譚永,不要讓他被扔回中國大陸等死!”

黃譚永說:“如果我可以留在香港,我不會花政府的錢,我懂得燜牛腩、煲粥,我會自己養自己,最近有朋友找我上班,但我沒有身份證,不能再犯法。”何秀蘭感嘆:“連親手抓他的警察也這麼有人情味,希望香港政府不要再拖延他們的特赦申請。”

民攜子探望
身教關懷弱勢

黃譚永和黃先志的“人蛇”故事令不少香港人感慨,其中有數名市民聯絡社區組織協會和立法會議員何秀蘭向黃譚永捐款。社協幹事蔡耀昌說,雖然捐款不算多,但“老蛇”身份敏感,會把款項集中給他們作醫藥費。有市民則帶著孩子親自探訪黃伯,以身教傳承關懷弱勢社群的態度。

在證券行任職的Jimmy週六(10月10日)特意到九龍塘幼稚園接3歲兒子樂樂放學,然後趕往元朗探望黃譚永。黃伯在文革時遭受逼害,Jimmy的祖父也在上世紀50年代的土地改革被批鬥,“被打成地主,跪地被人吐口水,全村人向他吐口水,後來他也來了香港,但已經精神失常了,每逢‘11’便拿著紅旗到街上大喊,終於有1天喊著喊著就倒下,就這麼走了。”

看見3歲人兒
黃伯樂透

Jimmy說,很久以前在報章上看到1名拾紙皮婆婆的故事,事後聯絡探訪,上週日看到黃譚永的報導後,很同情他的遭遇,希望帶1對子女探望黃伯,但幼女太小沒能同行。

童稚的樂樂剛進黃譚永的狹窄房間,以為地方簡陋會滋生鼠蟻,天真地問:“沒蟑螂的?”他叫了聲“伯伯”,然後給黃譚永送上和父親一起買的香蕉和罐頭,坐上紙皮和草蓆鋪墊的摺床上把玩罐頭和餅乾,嚷著要伯伯跟他玩。黃伯說,女兒被未婚妻帶走時也是3歲多,長得非常可愛。

“社會貧富太懸殊了”

“以前香港還有工業,肯捱還有機會,現在社會貧富太懸殊了,有錢人和窮人差距太大,連中產都愈來愈少,就像日本(下流社會),在我們的證券行,經紀隨便按幾個按鈕就是300萬(約馬幣132萬令吉),但低下階層工資10幾年沒有變過。”Jimmy說。記者臨走前,樂樂說想“多留一會陪伯伯”,令黃伯暖入心窩。後來黃伯說,Jimmy之後還帶孩子給他買了床褥。

何秀蘭和蔡耀昌說,除了黃譚永和黃先志,還有其他在中國無親無故、或被香港丈夫拋棄的逾期居留者,在香港走投無路,希望尋求香港政府特赦。(香港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