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週末，美國加州舊金山北郊聖保羅海灣（St. Paul's Bay）邊，華人蝦村州立公園（China Camp State Park）唯一的商店“關家兄弟咖啡館”照例開門。公園裡唯一的居民、86歲的關文（Frank Quan）像往常一樣早起，步履蹣跚在咖啡館的廚房裡忙碌。

他用電飯鍋燉上蛤蜊奶油湯，燒上一壺咖啡，把自製的中式炒麵、西式蝦仁沙拉和蝦仁熱狗分裝在小紙盤裡，再用保鮮膜包好放進冰箱。當蛤蜊湯和咖啡的香味從廚房的小窗飄出時，住在公園附近的堂妹喬治亞特就會過來幫忙了，在鄰近社區住了57年的湯姆．都威爾和11年的鄰居丹尼爾．佩里等老顧客也接踵而至，向他們大聲問好。

加州缺錢欲關閉州立公園

湯姆直接拉開冰箱，取一份他心目中“舊金山灣區最價廉物美的熱狗”，擠上酸黃瓜粒和芥末。當醫生的丹尼爾則走進廚房，看看腿腳不方便彎著腰的關文是否需要幫忙。當他們愉快地談論天氣或健康之類的話題時，內心卻被焦慮和擔憂煎熬：這樣愜意溫馨的時光正在進入倒計時！

陷入財政困境的加州政府將削減2200萬美元預算，明年7月關閉278個州立公園中的70個。這個記錄華人141年前移居此地、從事漁業並繁榮舊金山經濟的華人蝦村州立公園便是其中之一。

屆時，在公園內居住了超過半個世紀的關文將失去家園，喜歡在海灣裡划船的湯姆、週末帶著兒子騎自行車在山邊小道上衝刺的丹尼爾，還有許多熱愛這片海灣的民眾將失去許多樂趣。

一隻白色塑膠罐很顯眼地放在咖啡館的吧台上，罐體上一行黑色粗體字：只要每個加州人捐出一塊錢，我們的公園就有救了！湯姆坐在吱嘎作響的木質圓凳上一邊吃熱狗，一邊指著一幅鑲了鏡框的華人蝦村風景照片說，“這個我要了，這是20塊錢。”他把錢塞進塑膠罐內。

記錄141年華人移民歷史

老照片、舊海報有序地貼在吧台四周墻上，記錄著關文一家三代的移民生涯。一張註明1955年的照片惹人注目，那是電影明星約翰．韋恩（John Wayne）在這裡拍《血巷》（Blood Alley）時和關文妹妹的合影。

兩隻褪色的紅燈籠挂在吧台兩端的天花板上，上面寫著“財源廣進，大吉大利”。從1930年起，關文的父親和叔叔就開始經營這間咖啡館。時光倒流再多些，1870年左右，一群遠渡重洋來加州淘金修鐵路後無處可去的廣東移民，有的南下務農，有的在舊金山經營洗衣店、雜貨店，有的就在聖保羅海灣邊重操舊業，捕魚捉蝦。

76個華人男子因陋就簡搭建蝦場，用加州紅木和松木打造中式漁船，以家鄉的傳統方式謀生，這裡面就有關文的祖父。一網網活蝦捕上岸，經過水煮、日曬、過篩，一袋袋蝦仁運回故鄉、夏威夷和日本等地。源源不斷的蝦群為早期華人移民帶來經濟繁榮和人丁興旺，聖保羅海灣的華人蝦村逐漸形成社區。

1880年，這裡的華人居民人數達495人，30名女性，31名兒童，一名教師，一名理髮師，兩個園丁，三家雜貨店。1929年至1930年最鼎盛時期，漁民們擁有14個蝦場，35條捕蝦船，雇了72個工人，年捕蝦量超過300萬磅。

關文祖父們辛勤勞作換來的收穫卻給他們招來無端之禍。先是被當地人斥責搶了生意，後美國政府實行排華法案，禁止勞工身份的華人進入美國，再後來又被加州政府禁止使用華人傳統捕蝦網，並徵收高額執照費，更在捕蝦旺季3個月中禁止華人出海。如有違規，加州本地人罰款100美元，華人罰款2500美元。本地人執照費一年250美元，華人1000美元。

華人蝦場榮景從此不再，加上聖保羅海灣生態環境發生變化，蝦群急劇減少，漁民只能另覓出路，唯有關文一家執意留下。二戰時期從塞班島和菲律賓戰場復員回鄉的關文，是家中4兄妹的老大，弟妹們都成家，孑然一身的關文照顧年邁父母並經營“關家咖啡館”直到雙親過世。1977年，加州政府將這片海灣連同附近的土地徵為州立公園，取名華人蝦村。關文成為公園內唯一的住客，至今仍住在父母1920年修建的木屋裡。

挽救瀕臨消亡歷史遺跡

咖啡館廚房墻上一張黑白照片是抽雪茄的關文母親，她有一個很好聽的中文名字“關．歸里思”（Grace Quan）。提起這位在華人家庭撫養大的印地安人和白人混血女子，當地人都會用很欽佩的口氣說“她很勇敢，很特別，還帶著來福鎗”。

從廚房窗口望出去，是那條陳舊寂寞的木質棧橋，當年關文祖父們在那裡啟航歸家。那些中式漁船早已成為歷史，卻有一位有心人將歷史重現。舊金山海事博物館的約翰．繆爾從歷史照片和文獻研究中式漁船和華人移民捕蝦歷史，去香港、澳門考證，與舊金山灣區325名義工一起用25週末成功仿製當年的捕蝦漁船，並以關文母親的名字命名為“關．歸里思”號，2003年10月25日正式下水航行。如今，“關．歸里思”號停靠在棧橋邊，默默陪伴年邁的關文，成為過往遊客必照的紀念物。

華人蝦村州立公園所在的馬林郡有一批不同族裔的愛心人士，他們自發成立“華人蝦村之友會”，籌款、宣傳，並在每年8月底舉辦“中華傳統日”慶祝活動，希望更多人瞭解並保留這個歷史遺跡。去年的傳統日，有一位華裔男子當場捐出5000元，卻再三拒絕留名。

初秋的一個週末，伯克利樹人國際學校教師包乃森、孫僑夫婦帶著他們的一對兒女在這裡流連，他們正在為小學二三年級的學生考察，準備帶學生到這裡上一堂移民歷史課。10餘個香港皇仁書院的校友組團到這裡遊覽。他們在咖啡館裡爭相和關文握手問好，往塑膠罐裡塞錢。

加州州立公園馬林郡轄區負責人達妮塔．羅德里格斯說，華人蝦村是華人移民和漁業文化於19至20世紀在舊金山灣區僅存的例證之一，關文更是活生生的歷史文化資源。華人蝦村州立公園去年訪客9.56萬人，收入14.3萬美元，許多遊客進入公園沒有自覺繳納5美元一天的停車費。公園每年管理支出需要45.9萬美元，大部份用於兩名公園巡警和兩位管理工人的薪金福利。如果州政府和民間都無力解決資金，公園只能關閉，關文也無法繼續住在他父母留下的老屋裡。（中國中新社）